Chapter 58 我當然不怕惡評，畢竟我有人撐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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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58 我當然不怕惡評，畢竟我有人撐腰
衍慶裏的老式弄堂改成了時尚街區，小門洞的墻上左右兩邊各是三幅大尺寸時尚海報，是 WL PRESS 每一季度新設計師的新服裝宣傳片。但現在幾幅海報都遭了殃，被刮壞塗了紅漆，上面汙言穢語，連小樓的落地玻璃門窗都沒能幸免。白天的姜幻都沒能走進公司正門，門口堵著的粉絲太多，員工都很難上班。柏鏡川拉著她離開：“晚點再來。”
“不會不安全嗎？”
“不會。”
「您已使用道具“隔絕屏障”，隔絕範圍衍慶裏 100 米。」
到了深夜，姜幻才再次回到衍慶裏，咖啡店已經打烊，便利店門口的吸管紙袋和紙杯被風吹走，更顯寥落。姜幻自認為網絡戾氣見得多了，還是被這滿墻的辱罵塗鴉震撼到，辱罵的詞越低級越觸目驚心。
她走上樓，綠植旁邊是時尚海報和三個架子的樣衣，地上還擺著樣鞋，白板上貼著各種紙條，沒有被破壞的跡象。一切辦公都按部就班，黑衣服的員工們看到姜幻，只是隨手打了招呼。事情的起因是，一位流量很大的偶像因為睡粉還涉嫌有未成年，消息被爆出來之後明星工作室出面否認，粉絲認為偶像沒有出軌紛紛洗地，但 WL PRESS 直接取消了接下來的服裝讚助的合作，而這位明星半年前和 WL 還走得親密，粉絲紛紛覺得正主帶 WL 起家，WL 卻直接“脫粉回踩”。溫離的新微博也有五十幾萬粉，過半都是明星粉絲，現在私信被擠炸，線下的活動被粉絲抵制，溫離還被“開盒”扒信息，鬧得烏煙瘴氣。
柏鏡川保持沈默——溫離的身份已經是 WL PRESS 的主理人，網絡上也沒有她曾經窮苦時的信息，這還是柏鏡川當年刪除了溫離賬號的“功勞”。至於現在溫離新的社交網絡的評論和熱搜，柏鏡川可以抹掉這部分惡評，但他沒動——他知道溫離內裏是什麽陰暗性格，本著審視旁觀的心態，他覺得不應該幫這個忙。他甚至不太理解姜幻為什麽會一次次地伸手拉溫離一把，難道是因為兩個人家庭都不算溫暖嗎？他問姜幻，你真心幫她？
“心態不一樣了。”
“什麽意思。”
“當一個人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，你可以在道德上痛斥她，但她如果是你的朋友，你只會想著怎麽幫她解決，甚至助紂為虐。”
柏鏡川深深疑惑：“你們人類都是這麽做朋友的嗎。”
“朋友就是兩肋插刀啊。”姜幻擺了擺手：“算了，你這種人不懂。”
被開盒的主角溫離，正在沙發上平靜地打電話，處理雜志上其他合作活動的關系，以及接下來淮海路的新眼鏡店的發布會和奢牌的宅邸晚宴，她都準備正常參加，但得罪了人，還要通融關系。員工們吵著接電話忙著工作，十二點也不像要下班的樣子；柏鏡川嗅到了周圍有萬神之境的氣息——這份感覺很熟悉——是審視和觀察。姜幻看了看深夜還在辦公的 WL PRESS，被這種工作氛圍感動到；一個白發男孩吸著電子煙：“老板就是喜歡給我們惹麻煩，白天粉絲上門來我們都沒法工作，幸虧公司裏都是 drama queen，比誰瘋我們還是在行的。我直接扮演一個翻白眼吐口水，再過來就錄像，他們打我，我就躺下，醫藥費他們出咯！”
聽出來了，想要趕走出格的粉絲就要豁得出去，出門在外哪有不瘋的。姜幻感慨了一句，什麽都沒有被砸被搬，都不知道該說粉絲有素質還是懂得克制。
“哪裏是克制，是賠不起啊，我在門口挨個報價，活活趕出去的好伐！”
當一個男人身上有了女性的裝扮，還兼備聒噪和兇悍，他就是無敵的。姜幻後退一步，還是問了一句：“所以，男明星到底有沒有錯……”
“你說呢，老板是最講求實錘的人了，當然是撞到了。確切地說，我們是正好在酒店電梯遇到了，女孩子喝得骨頭都軟了，被老板直接攔在電梯裏的。”
“然後呢？”
“小明星肯定往房間帶啊，就在電梯裏僵持，最後經紀人來了，各種打圓場，老板把女孩子帶回自己房間了，打車送出去藥檢了，但沒聲張，非常保護妹子安全。”
“那這次鬧這麽大……”
“老板擋下一切唄，其他的女孩出來爆料，但老板單方面切斷合作，堅決沒把那天晚上的女孩曝出來。”
柏鏡川全程不說話，只冷靜地判斷一切。姜幻比了個大拇指：“我有什麽能幫忙的嗎？”
“抱歉，時裝周在即，你還真幫不了，安慰安慰老板吧。她能恢覆工作趕緊把行程都跑了，我們才能平穩繼續。”
難繃。姜幻坐在溫離旁邊，被她的香水蠱惑，現在的她很擅長裝扮自己。她半誇讚半揶揄：“早沒發現你這麽正義啊。”
“我一直很正義。”
姜幻在心裏撇了嘴——虧你說得出口！《熱戀大陸》你可是沒少舉報，當我不知道。她多嘴了一句釣魚：“沒事，溫離，現在就我們兩個人，你有什麽想發洩的直說吧。”
溫離把腿上的雜志慢悠悠地合上擺在旁邊的沙發，還咬吸管喝了冰拿鐵，整個動作慢條斯理。有一個瞬間姜幻甚至覺得，溫離從來就是這樣情緒平穩冷靜又瀟灑的女人。而溫離放下咖啡杯，掉頭就說：“他媽的這幫粉絲就是傻逼！當年我在頭等艙我就遇到過追他的，我的位置就在他旁邊，我又不是要泡他，怎麽了我跟男演員談過戀愛算前科是吧，那不是因為我漂亮還鬼迷心竅嗎，合作關系也架不住你們家主子管不住腿下那二兩貨啊，對，我就是不和他合作了，來我樓下撒野我也不能去罵街，我只能忍著，不然有失我第一家最年輕公關的形象。但姜幻我告訴你，就我保護女孩的這個行為，天庭要是開投票，菩薩一覺醒來都發現自己掉到榜二了！”
姜幻有點被爽到，太會說了，早怎麽沒發現溫離嘴巴這麽壞，體面太久都不像她了。但想到她早年還舉報過《熱戀大陸》，姜幻在心裏撇了撇嘴，伸手去拍溫離的後背：“好了好了，幸虧是你占理，而且表面上足夠體面，不然你 WL PRESS 晚節不保，整個工作室都受影響，這可是辛辛苦苦做出來的事業啊。”
“我怕什麽，端木玄會給我撐腰。”
“……你說什麽？”
溫離有點臉紅，但沒否認：“我說，只要有端木玄在，我就不怕惡評。”
“我們怕啊……”姜幻捂著額頭，心想溫離也是一絕，接觸《熱戀大陸》之前吐槽加舉報，玩了之後帶著端木玄的名字出去作妖，真是堪稱制作組最怕的玩家，怎麽著都是招黑。主要是這個圈子玩家無論做什麽，被曲解的都是制作組。她看了一眼站在原處的柏鏡川，跳起來跑到他身邊：“不行，我得打電話給單迪蒙。”
“叫他幹什麽。”
“有個事情我需要確認一下。”姜幻拿起手機撥號，被柏鏡川握住手腕：“我不值得信賴嗎？為什麽有事情就會找他？”
“你不懂。”
“哪裏不懂？你告訴我。”
姜幻十分認真：“柏鏡川，如果你在這個世界上有秘密不能被我知道，那麽現在我撥出電話去找單迪蒙，你就不要阻攔，這件事我要問他。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？”
握在腕間的手松開了，電話也只持續一分鐘，姜幻和柏鏡川對視幾秒，秘密就像被漫反射的光線，藏在深色背景的墻壁裏。溫離依舊在處理工作，反反覆覆解釋，好評惡評參半，她並不算勝利。但姜幻能明白溫離的憤怒，解救了一個女孩，但其他女孩依舊被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，用瘀青的照片和身體檢查的報告來證明自己被侵害，無論是自願還是誘騙，罪惡審判的攝像頭永遠對準女性。
淩晨的上海不休息，尤其是衍慶裏。單迪蒙姍姍來遲，並不在狀況內，但看到姜幻溫柔地笑了笑。姜幻把他拉到一邊，親切熟悉得像是連體嬰，都被柏鏡川看在眼裏。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，單迪蒙伸手捋姜幻發黃的發尾：“你叫我來肯定不止這件事。”
“你還記得之前我們去過一個小區，停自行車房的嗎。”
“記得，怎麽了？”
“溫離之前是住在那裏的，但她現在為什麽這麽優渥，我不理解。”
“嗯，我也不能。我更意外的是，你會因為她而半夜把我叫過來。”
“之前我們不是轟趴嗎？那會兒她還有點……怎麽說，有點陰暗，但現在越來越正義了，你說會不會是誰施法給了她機會，變成了有膽有識的正義女俠啊……”
單迪蒙十分鎮定：“你把我叫來，意思是，我給了她魔法？”
“當然不是，我是來問，如果這個小明星沒有繼續被爆實錘，溫離就要一直被圍攻，這樣很影響我們，《熱戀大陸》還有和 WL PRESS 合作的單品呢！單老板肯定有辦法。”
“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讓證據自己浮出水面。”單迪蒙的眼裏閃過冷酷，像是他真實的內裏。轉眼他又換上了委屈：“但你很久都不找我，只因為溫離才願意和我見面，我有點傷心了。”
“因為那本漫畫你不願意給我看。”姜幻提起漫畫，態度就變得傷感又認真：“我也畫過漫畫，但那部分的記憶都消失了，我總覺得，有一部分和你的記憶在漫畫的部分裏。”
身後的員工朝他們擺擺手：“您好，願意幫我們個忙嗎？時裝周的衣服到了，天快亮了，我們得分三批運走……”
黎明的顏色像沒有完全暈開的水藍，萬事萬物浸在其中，有種氧氣稀薄的感覺。姜幻從未覺得如此憋悶，世界的門一扇扇關閉，她也在不停遺忘；但忘卻至少需要情緒慢性或劇烈地對過往產生化學反應，她的記憶就像是將醒未醒時的夢，很快就消失了。準備把最後一個紙箱擡上車，柏鏡川接過她手上的箱子：“我來吧。”
姜幻沒有多說，松開手時，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的手臂。柏鏡川回過頭：“怎麽了？不舒服？”
她只覺得和柏鏡川的記憶也正在被打包搬運。
過了三天，男明星的緋聞又在社交媒體發酵，有關男明星的所有聊天和開房記錄和在走廊的錄像都被曝光出來。而視頻中女孩的樣貌及服裝款式都被模糊處理，完全沒有暴露。最確鑿的是明星的聊天記錄，群聊裏是他的狐朋狗友，其中也不乏其他小明星，對女孩的身材和顏值評頭論足。截圖和視頻被傳播得到處都是，男明星原本的演出和活動都紛紛受損，剛宣的代言微博都默默被刪除。溫離一時間被社交媒體當成了英雄，迅速割席且不卑不亢，尤其衍慶裏被塗抹破壞的海報和窗子被拍到網上，網友們悲憫地擁護溫離，把她當成了頭腦清醒的事業大女主。
而溫離自始至終都沒有暴露女孩的身份。在“饗”點了碗面吃得悠閑。單迪蒙一直在魂室忙碌，吃過飯走過去，溫離大剌剌地靠在沙發上點開《熱戀大陸》的錄屏，看的是……端木玄。見姜幻眼神怪怪的，她有點不悅：“幹嗎，我把端木玄當精神支柱，不可以嗎？”
“可以，當然可以。”
“怎麽不能，難道不是只要我想，他就存在嗎？”
“對……不是，我要怎麽跟你解釋呢……”姜幻撓了撓頭，盡量不傷害溫離也不破壞她的想象：“雖然他能給你底氣，但不一定真的會出現，不要試圖真的去跟人解釋這件事……”
“那你呢？你也在嘲笑我嗎？”
“絕對沒有！”姜幻試圖開玩笑讓溫離開心：“我怎麽可能不懂，我喜歡李君逐喜歡得不得了！再說，你可是我的玩家，未來的消費者，真心喜歡端木玄的用戶……”
誇讚似乎沒有讓溫離開心。她用毯子把自己裹在沙發上，從頭到腳都沒有露出來，但手機的光亮透出來，還有一點點對話，不屑的語氣……是端木玄。
她在尋求端木玄的溫柔做安慰。
單迪蒙站起身，遞給溫離一張名片：“店裏認識的女律師，專門做女性訴訟的。”
就像是能解決一切，光是那頭銀色的短發和眼鏡，就像是晚上能在陰間穿梭。姜幻雙手合十：“不愧是迪蒙哥哥。”
柏鏡川靜靜打量單迪蒙，總有一種“生死之外皆是小事”的平淡。他像是比別人多活了一世，對身邊的事情已經參透；又有藏不住的情緒，每當柏鏡川和姜幻在店裏嬉鬧，他會故意躲開，並不真心祝福。旁邊是單迪蒙的墨鏡，柏鏡川拿起來看了看，對準姜幻時忽然發現——姜幻的頭發變成了粉色的馬尾辮，和魔蕪城那本漫畫中的一樣。
他只鎮定地放下，盡可能不被單迪蒙發現。墻上嵌著的手辦櫃裏，粉色雙馬尾女孩換上了新的衣服，沒有一絲浮塵。
午後令人疲倦。溫離悶得難受，打車過江回了小區的自行車房。住戶基本不在，上學去的高中生，小區附近跑車拖家帶口的大哥，兩個租房的白領。停車房上面立著的空調轟隆作響，室內也像拖拉機，起初溫離因為這些和鄰居吵架，現在想想也算是熱鬧，隔壁大嫂心情好的時候，還會在一邊燉菜一邊打開 K 歌軟件。她踩縫紉機也會被嫌吵，但周末的午後陽光裏，打開門和唱歌的大嫂四目相對時，空氣裏彌漫的香氣和飛起的粉塵會默默地化解掉那份怨懟，兩人相視一笑。
點點回憶泛上來時，溫離去小區門口提了一袋水果和兩個小太陽取暖器，走進小區時有些慚愧，已經這麽有錢了，至少給大嫂換個聲音不大的空調。
“小溫，你回來了？”大哥有點不好意思地把擺在她門口的箱子彎腰挪了挪，看到她的穿著又不會回來住，用腿悄悄推了回去：“好久沒見你了。”
溫離看得出大哥的小動作，只問，你們最近好嗎？
“好，你搬走了他們還打聽呢，問你去哪了，我們誰都不知道，只知道你突然有錢了。”
她就知道。本來想給停車房換空調，她還是笑了笑，只把手裏的一兜水果和取暖器給了大哥：“送給你們。我走了。”
“小溫！”
她回過頭，大哥指了指房子：“你還回來住嗎？”
“我的縫紉機還在裏面呢。”
溫離笑著回答，暗含意思是不要打這個小房間的主意。果然取暖器都是擡舉他們，溫離這樣想著，走得越來越快。她已經不需要縫紉機了，笨重又大，是媽媽淘汰下來的，兩個人都很嫌棄，爭搶的只有鋼琴。她也很想念踩縫紉機時的感覺，那是曾經孤獨的時候唯一快樂的來源。登徒子不敢來敲門造次，的確也是因為她房間裏都是碎布和剪刀，知道她隨時隨地會和人拼命。
小家子氣就像她血液裏的主要成分，有錢有地位也改不了，她清楚得很。
走出小區她拐上跨河的小橋，有人吹長笛。她循著聲音走過去，越走越快，聲音來自橋洞下，她幾步跨下最後的臺階，是——退休的老人在吹奏。笛聲悠揚地從橋洞傳出去，對都市裏的年輕人來說，只是上班路上會聽到的城市噪音。金發穿著高跟鞋的溫離和老小區旁的橋洞格格不入，站在這裏假想只會讓她像個誤闖錯誤街區的奇怪女人，她已經不屬於這裏了。
但溫離走出橋洞迎上夕陽，突然她發現回到市區也沒什麽不同，換句話說，自己並沒有歸宿：媽媽的家早就沒有她的位置，衍慶裏等著她的是無盡的工作和利用，停車房盡管聽到了很多句感謝，也不會有人真的記得她。
真心才是歸宿，可惜這座城市裏並沒有她能完全交付的對象。偶然的機會讓她擁有了夢裏都不敢想的地位，她以為只要有工作就會努力，找到自我，就能所向披靡，擁有那些成功女性的穩定內核——但這只是營銷表象的一種，博主自媒體搞錢的工具，夜深人靜意識到沒人愛，想到只能自己愛自己，鏡子裏每個笑容都是扭曲的，仿佛每個物品都在提醒她，沒人愛。
她放棄了自欺欺人——感情是奢侈品，她想要的富足只是有人毫無保留地愛她，這個位置沒有人願意，於是她一直是寫不上名字的空頭支票，期限內無人兌換，漸漸地有沒有價值。
她也想過買張機票去長白山，去雪厚一些的地方去看看，但去了只會驗證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端木玄，雪山山洞裏湊過來看到人心裏的男孩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。
她擡起頭，旁邊有一根紅線，剛才她坐在這裏時好像並沒有。
你能聽見另一個次元的聲音嗎？我好像因為你是假的而羞於開口。但有幾個瞬間，耳邊似乎有風鈴的聲音，就像你推開了一扇次元的門，帶過了聲音讓我知道，我雖見不到你，卻察覺到你來過。
我是那麽想要見到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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衍慶裏的老式弄堂改成了時尚街區，小門洞的墻上左右兩邊各是三幅大尺寸時尚海報，是 WL PRESS 每一季度新設計師的新服裝宣傳片。但現在幾幅海報都遭了殃，被刮壞塗了紅漆，上面汙言穢語，連小樓的落地玻璃門窗都沒能幸免。白天的姜幻都沒能走進公司正門，門口堵著的粉絲太多，員工都很難上班。柏鏡川拉著她離開：“晚點再來。”
“不會不安全嗎？”
“不會。”
「您已使用道具“隔絕屏障”，隔絕範圍衍慶裏 100 米。」
到了深夜，姜幻才再次回到衍慶裏，咖啡店已經打烊，便利店門口的吸管紙袋和紙杯被風吹走，更顯寥落。姜幻自認為網絡戾氣見得多了，還是被這滿墻的辱罵塗鴉震撼到，辱罵的詞越低級越觸目驚心。
她走上樓，綠植旁邊是時尚海報和三個架子的樣衣，地上還擺著樣鞋，白板上貼著各種紙條，沒有被破壞的跡象。一切辦公都按部就班，黑衣服的員工們看到姜幻，只是隨手打了招呼。事情的起因是，一位流量很大的偶像因為睡粉還涉嫌有未成年，消息被爆出來之後明星工作室出面否認，粉絲認為偶像沒有出軌紛紛洗地，但 WL PRESS 直接取消了接下來的服裝讚助的合作，而這位明星半年前和 WL 還走得親密，粉絲紛紛覺得正主帶 WL 起家，WL 卻直接“脫粉回踩”。溫離的新微博也有五十幾萬粉，過半都是明星粉絲，現在私信被擠炸，線下的活動被粉絲抵制，溫離還被“開盒”扒信息，鬧得烏煙瘴氣。
柏鏡川保持沈默——溫離的身份已經是 WL PRESS 的主理人，網絡上也沒有她曾經窮苦時的信息，這還是柏鏡川當年刪除了溫離賬號的“功勞”。至於現在溫離新的社交網絡的評論和熱搜，柏鏡川可以抹掉這部分惡評，但他沒動——他知道溫離內裏是什麽陰暗性格，本著審視旁觀的心態，他覺得不應該幫這個忙。他甚至不太理解姜幻為什麽會一次次地伸手拉溫離一把，難道是因為兩個人家庭都不算溫暖嗎？他問姜幻，你真心幫她？
“心態不一樣了。”
“什麽意思。”
“當一個人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，你可以在道德上痛斥她，但她如果是你的朋友，你只會想著怎麽幫她解決，甚至助紂為虐。”
柏鏡川深深疑惑：“你們人類都是這麽做朋友的嗎。”
“朋友就是兩肋插刀啊。”姜幻擺了擺手：“算了，你這種人不懂。”
被開盒的主角溫離，正在沙發上平靜地打電話，處理雜志上其他合作活動的關系，以及接下來淮海路的新眼鏡店的發布會和奢牌的宅邸晚宴，她都準備正常參加，但得罪了人，還要通融關系。員工們吵著接電話忙著工作，十二點也不像要下班的樣子；柏鏡川嗅到了周圍有萬神之境的氣息——這份感覺很熟悉——是審視和觀察。姜幻看了看深夜還在辦公的 WL PRESS，被這種工作氛圍感動到；一個白發男孩吸著電子煙：“老板就是喜歡給我們惹麻煩，白天粉絲上門來我們都沒法工作，幸虧公司裏都是 drama queen，比誰瘋我們還是在行的。我直接扮演一個翻白眼吐口水，再過來就錄像，他們打我，我就躺下，醫藥費他們出咯！”
聽出來了，想要趕走出格的粉絲就要豁得出去，出門在外哪有不瘋的。姜幻感慨了一句，什麽都沒有被砸被搬，都不知道該說粉絲有素質還是懂得克制。
“哪裏是克制，是賠不起啊，我在門口挨個報價，活活趕出去的好伐！”
當一個男人身上有了女性的裝扮，還兼備聒噪和兇悍，他就是無敵的。姜幻後退一步，還是問了一句：“所以，男明星到底有沒有錯……”
“你說呢，老板是最講求實錘的人了，當然是撞到了。確切地說，我們是正好在酒店電梯遇到了，女孩子喝得骨頭都軟了，被老板直接攔在電梯裏的。”
“然後呢？”
“小明星肯定往房間帶啊，就在電梯裏僵持，最後經紀人來了，各種打圓場，老板把女孩子帶回自己房間了，打車送出去藥檢了，但沒聲張，非常保護妹子安全。”
“那這次鬧這麽大……”
“老板擋下一切唄，其他的女孩出來爆料，但老板單方面切斷合作，堅決沒把那天晚上的女孩曝出來。”
柏鏡川全程不說話，只冷靜地判斷一切。姜幻比了個大拇指：“我有什麽能幫忙的嗎？”
“抱歉，時裝周在即，你還真幫不了，安慰安慰老板吧。她能恢覆工作趕緊把行程都跑了，我們才能平穩繼續。”
難繃。姜幻坐在溫離旁邊，被她的香水蠱惑，現在的她很擅長裝扮自己。她半誇讚半揶揄：“早沒發現你這麽正義啊。”
“我一直很正義。”
姜幻在心裏撇了嘴——虧你說得出口！《熱戀大陸》你可是沒少舉報，當我不知道。她多嘴了一句釣魚：“沒事，溫離，現在就我們兩個人，你有什麽想發洩的直說吧。”
溫離把腿上的雜志慢悠悠地合上擺在旁邊的沙發，還咬吸管喝了冰拿鐵，整個動作慢條斯理。有一個瞬間姜幻甚至覺得，溫離從來就是這樣情緒平穩冷靜又瀟灑的女人。而溫離放下咖啡杯，掉頭就說：“他媽的這幫粉絲就是傻逼！當年我在頭等艙我就遇到過追他的，我的位置就在他旁邊，我又不是要泡他，怎麽了我跟男演員談過戀愛算前科是吧，那不是因為我漂亮還鬼迷心竅嗎，合作關系也架不住你們家主子管不住腿下那二兩貨啊，對，我就是不和他合作了，來我樓下撒野我也不能去罵街，我只能忍著，不然有失我第一家最年輕公關的形象。但姜幻我告訴你，就我保護女孩的這個行為，天庭要是開投票，菩薩一覺醒來都發現自己掉到榜二了！”
姜幻有點被爽到，太會說了，早怎麽沒發現溫離嘴巴這麽壞，體面太久都不像她了。但想到她早年還舉報過《熱戀大陸》，姜幻在心裏撇了撇嘴，伸手去拍溫離的後背：“好了好了，幸虧是你占理，而且表面上足夠體面，不然你 WL PRESS 晚節不保，整個工作室都受影響，這可是辛辛苦苦做出來的事業啊。”
“我怕什麽，端木玄會給我撐腰。”
“……你說什麽？”
溫離有點臉紅，但沒否認：“我說，只要有端木玄在，我就不怕惡評。”
“我們怕啊……”姜幻捂著額頭，心想溫離也是一絕，接觸《熱戀大陸》之前吐槽加舉報，玩了之後帶著端木玄的名字出去作妖，真是堪稱制作組最怕的玩家，怎麽著都是招黑。主要是這個圈子玩家無論做什麽，被曲解的都是制作組。她看了一眼站在原處的柏鏡川，跳起來跑到他身邊：“不行，我得打電話給單迪蒙。”
“叫他幹什麽。”
“有個事情我需要確認一下。”姜幻拿起手機撥號，被柏鏡川握住手腕：“我不值得信賴嗎？為什麽有事情就會找他？”
“你不懂。”
“哪裏不懂？你告訴我。”
姜幻十分認真：“柏鏡川，如果你在這個世界上有秘密不能被我知道，那麽現在我撥出電話去找單迪蒙，你就不要阻攔，這件事我要問他。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？”
握在腕間的手松開了，電話也只持續一分鐘，姜幻和柏鏡川對視幾秒，秘密就像被漫反射的光線，藏在深色背景的墻壁裏。溫離依舊在處理工作，反反覆覆解釋，好評惡評參半，她並不算勝利。但姜幻能明白溫離的憤怒，解救了一個女孩，但其他女孩依舊被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，用瘀青的照片和身體檢查的報告來證明自己被侵害，無論是自願還是誘騙，罪惡審判的攝像頭永遠對準女性。
淩晨的上海不休息，尤其是衍慶裏。單迪蒙姍姍來遲，並不在狀況內，但看到姜幻溫柔地笑了笑。姜幻把他拉到一邊，親切熟悉得像是連體嬰，都被柏鏡川看在眼裏。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，單迪蒙伸手捋姜幻發黃的發尾：“你叫我來肯定不止這件事。”
“你還記得之前我們去過一個小區，停自行車房的嗎。”
“記得，怎麽了？”
“溫離之前是住在那裏的，但她現在為什麽這麽優渥，我不理解。”
“嗯，我也不能。我更意外的是，你會因為她而半夜把我叫過來。”
“之前我們不是轟趴嗎？那會兒她還有點……怎麽說，有點陰暗，但現在越來越正義了，你說會不會是誰施法給了她機會，變成了有膽有識的正義女俠啊……”
單迪蒙十分鎮定：“你把我叫來，意思是，我給了她魔法？”
“當然不是，我是來問，如果這個小明星沒有繼續被爆實錘，溫離就要一直被圍攻，這樣很影響我們，《熱戀大陸》還有和 WL PRESS 合作的單品呢！單老板肯定有辦法。”
“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讓證據自己浮出水面。”單迪蒙的眼裏閃過冷酷，像是他真實的內裏。轉眼他又換上了委屈：“但你很久都不找我，只因為溫離才願意和我見面，我有點傷心了。”
“因為那本漫畫你不願意給我看。”姜幻提起漫畫，態度就變得傷感又認真：“我也畫過漫畫，但那部分的記憶都消失了，我總覺得，有一部分和你的記憶在漫畫的部分裏。”
身後的員工朝他們擺擺手：“您好，願意幫我們個忙嗎？時裝周的衣服到了，天快亮了，我們得分三批運走……”
黎明的顏色像沒有完全暈開的水藍，萬事萬物浸在其中，有種氧氣稀薄的感覺。姜幻從未覺得如此憋悶，世界的門一扇扇關閉，她也在不停遺忘；但忘卻至少需要情緒慢性或劇烈地對過往產生化學反應，她的記憶就像是將醒未醒時的夢，很快就消失了。準備把最後一個紙箱擡上車，柏鏡川接過她手上的箱子：“我來吧。”
姜幻沒有多說，松開手時，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的手臂。柏鏡川回過頭：“怎麽了？不舒服？”
她只覺得和柏鏡川的記憶也正在被打包搬運。
過了三天，男明星的緋聞又在社交媒體發酵，有關男明星的所有聊天和開房記錄和在走廊的錄像都被曝光出來。而視頻中女孩的樣貌及服裝款式都被模糊處理，完全沒有暴露。最確鑿的是明星的聊天記錄，群聊裏是他的狐朋狗友，其中也不乏其他小明星，對女孩的身材和顏值評頭論足。截圖和視頻被傳播得到處都是，男明星原本的演出和活動都紛紛受損，剛宣的代言微博都默默被刪除。溫離一時間被社交媒體當成了英雄，迅速割席且不卑不亢，尤其衍慶裏被塗抹破壞的海報和窗子被拍到網上，網友們悲憫地擁護溫離，把她當成了頭腦清醒的事業大女主。
而溫離自始至終都沒有暴露女孩的身份。在“饗”點了碗面吃得悠閑。單迪蒙一直在魂室忙碌，吃過飯走過去，溫離大剌剌地靠在沙發上點開《熱戀大陸》的錄屏，看的是……端木玄。見姜幻眼神怪怪的，她有點不悅：“幹嗎，我把端木玄當精神支柱，不可以嗎？”
“可以，當然可以。”
“怎麽不能，難道不是只要我想，他就存在嗎？”
“對……不是，我要怎麽跟你解釋呢……”姜幻撓了撓頭，盡量不傷害溫離也不破壞她的想象：“雖然他能給你底氣，但不一定真的會出現，不要試圖真的去跟人解釋這件事……”
“那你呢？你也在嘲笑我嗎？”
“絕對沒有！”姜幻試圖開玩笑讓溫離開心：“我怎麽可能不懂，我喜歡李君逐喜歡得不得了！再說，你可是我的玩家，未來的消費者，真心喜歡端木玄的用戶……”
誇讚似乎沒有讓溫離開心。她用毯子把自己裹在沙發上，從頭到腳都沒有露出來，但手機的光亮透出來，還有一點點對話，不屑的語氣……是端木玄。
她在尋求端木玄的溫柔做安慰。
單迪蒙站起身，遞給溫離一張名片：“店裏認識的女律師，專門做女性訴訟的。”
就像是能解決一切，光是那頭銀色的短發和眼鏡，就像是晚上能在陰間穿梭。姜幻雙手合十：“不愧是迪蒙哥哥。”
柏鏡川靜靜打量單迪蒙，總有一種“生死之外皆是小事”的平淡。他像是比別人多活了一世，對身邊的事情已經參透；又有藏不住的情緒，每當柏鏡川和姜幻在店裏嬉鬧，他會故意躲開，並不真心祝福。旁邊是單迪蒙的墨鏡，柏鏡川拿起來看了看，對準姜幻時忽然發現——姜幻的頭發變成了粉色的馬尾辮，和魔蕪城那本漫畫中的一樣。
他只鎮定地放下，盡可能不被單迪蒙發現。墻上嵌著的手辦櫃裏，粉色雙馬尾女孩換上了新的衣服，沒有一絲浮塵。
午後令人疲倦。溫離悶得難受，打車過江回了小區的自行車房。住戶基本不在，上學去的高中生，小區附近跑車拖家帶口的大哥，兩個租房的白領。停車房上面立著的空調轟隆作響，室內也像拖拉機，起初溫離因為這些和鄰居吵架，現在想想也算是熱鬧，隔壁大嫂心情好的時候，還會在一邊燉菜一邊打開 K 歌軟件。她踩縫紉機也會被嫌吵，但周末的午後陽光裏，打開門和唱歌的大嫂四目相對時，空氣裏彌漫的香氣和飛起的粉塵會默默地化解掉那份怨懟，兩人相視一笑。
點點回憶泛上來時，溫離去小區門口提了一袋水果和兩個小太陽取暖器，走進小區時有些慚愧，已經這麽有錢了，至少給大嫂換個聲音不大的空調。
“小溫，你回來了？”大哥有點不好意思地把擺在她門口的箱子彎腰挪了挪，看到她的穿著又不會回來住，用腿悄悄推了回去：“好久沒見你了。”
溫離看得出大哥的小動作，只問，你們最近好嗎？
“好，你搬走了他們還打聽呢，問你去哪了，我們誰都不知道，只知道你突然有錢了。”
她就知道。本來想給停車房換空調，她還是笑了笑，只把手裏的一兜水果和取暖器給了大哥：“送給你們。我走了。”
“小溫！”
她回過頭，大哥指了指房子：“你還回來住嗎？”
“我的縫紉機還在裏面呢。”
溫離笑著回答，暗含意思是不要打這個小房間的主意。果然取暖器都是擡舉他們，溫離這樣想著，走得越來越快。她已經不需要縫紉機了，笨重又大，是媽媽淘汰下來的，兩個人都很嫌棄，爭搶的只有鋼琴。她也很想念踩縫紉機時的感覺，那是曾經孤獨的時候唯一快樂的來源。登徒子不敢來敲門造次，的確也是因為她房間裏都是碎布和剪刀，知道她隨時隨地會和人拼命。
小家子氣就像她血液裏的主要成分，有錢有地位也改不了，她清楚得很。
走出小區她拐上跨河的小橋，有人吹長笛。她循著聲音走過去，越走越快，聲音來自橋洞下，她幾步跨下最後的臺階，是——退休的老人在吹奏。笛聲悠揚地從橋洞傳出去，對都市裏的年輕人來說，只是上班路上會聽到的城市噪音。金發穿著高跟鞋的溫離和老小區旁的橋洞格格不入，站在這裏假想只會讓她像個誤闖錯誤街區的奇怪女人，她已經不屬於這裏了。
但溫離走出橋洞迎上夕陽，突然她發現回到市區也沒什麽不同，換句話說，自己並沒有歸宿：媽媽的家早就沒有她的位置，衍慶裏等著她的是無盡的工作和利用，停車房盡管聽到了很多句感謝，也不會有人真的記得她。
真心才是歸宿，可惜這座城市裏並沒有她能完全交付的對象。偶然的機會讓她擁有了夢裏都不敢想的地位，她以為只要有工作就會努力，找到自我，就能所向披靡，擁有那些成功女性的穩定內核——但這只是營銷表象的一種，博主自媒體搞錢的工具，夜深人靜意識到沒人愛，想到只能自己愛自己，鏡子裏每個笑容都是扭曲的，仿佛每個物品都在提醒她，沒人愛。
她放棄了自欺欺人——感情是奢侈品，她想要的富足只是有人毫無保留地愛她，這個位置沒有人願意，於是她一直是寫不上名字的空頭支票，期限內無人兌換，漸漸地有沒有價值。
她也想過買張機票去長白山，去雪厚一些的地方去看看，但去了只會驗證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端木玄，雪山山洞裏湊過來看到人心裏的男孩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。
她擡起頭，旁邊有一根紅線，剛才她坐在這裏時好像並沒有。
你能聽見另一個次元的聲音嗎？我好像因為你是假的而羞於開口。但有幾個瞬間，耳邊似乎有風鈴的聲音，就像你推開了一扇次元的門，帶過了聲音讓我知道，我雖見不到你，卻察覺到你來過。
我是那麽想要見到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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